老鼠和男孩

这个故事我给很多人讲过很多次，很喜欢这个故事：

某一个城市的某一套房子里，住着一只小老鼠。

准确地说，它只是住在这套房子厨房角落的一个小洞里，并且当初在这里住着的还有不少它的同伴。但是很显然，住在小洞外屋子里的那一对胖夫妻并不喜欢和它们同住，于是他们弄来些很奇怪的东西对付它们。那是一种黄颜色的小丸子，带着一股浓浓的香气，据说吃起来很脆而且有一种甜丝丝的味道，大凡见过的老鼠都忍不住会去尝尝，但尝过之后不久便会四肢抽搐着死掉了。

小老鼠从来没有见过那种小丸子，它很不明白：既然大家都知道那种东西很危险，可是为什么还有同伴不断地要去尝试呢？它想不通，于是困惑地磨一磨牙，——每当碰上不开心或是困惑不解的事情时，小老鼠总喜欢磨一磨牙。

就这样，小洞里的同伴们一天天地减少，终于有一天，小老鼠的最后一个伙伴回到洞里不久，也四肢抽搐着死去了。因为在洞里没有办法清理，死老鼠的气味在厨房里弥漫了很长一段时间。

此后不久的一天晚上，小老鼠爬出洞外时突然发现，原本食物丰富的厨房突然间变得空空荡荡——不，是整个套房都变得空空荡荡的了。那一对胖夫妻也许是忍受不了死老鼠的气味，搬了出去。只留下大厅角落里的一张旧沙发、和卧室地板上的一大堆旧书。

小老鼠不禁有些惊慌，不过等它磨着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跑过几个来回之后，它又放下心来了：那张旧沙发里面的破棉絮足够它啃好久的，况且还有卧室地板上的那一堆旧书。虽然那些薄薄的、有着花花绿绿封面的杂志味道很怪异，但其中有几本砖头一样厚的线装书却很对它的胃口，啃起来有一股油墨的香味。

且还有更让它放心的事：通往阳台的门开着，沿着那里的下水管道，它可以很方便地爬到楼下去。于是偶尔闲来无事时，小老鼠便从那里出去，到楼下的垃圾桶里换换口味，顺便和住在那里的同伴们聊聊天或是打上一架。但每次出去，它总是很快就回到自已的洞里，——虽然有些孤单，但小老鼠还是更愿意独自住在这里。也许是线装书啃多了的缘故吧？它总觉得垃圾桶里的那些烂菜叶不对它的胃口，而住在那附近的同类们它也不太喜欢，它们总是脏兮兮的，看上去很粗鄙。

——不管怎么说，它现在住的地方总算是间不错的屋子吧！

这种孤单而快乐的日子只持续了一段时间，不久，套房里搬来了一位大男孩。

小老鼠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男孩正在客厅里埋头摆弄一台电脑,卧室里的那一堆旧书则不知何时被清理掉了,——这一点让它很是不快。

不过很快的，它就发现这个大男孩的生活习性和它们鼠类竟有些相似：白天他要么不在，若在则几乎一定在睡觉；一到晚上却总是一付精神百倍的样子，往往在电脑面前一坐就是大半夜。但最糟的是他几乎从不在屋子里吃饭，这样一来，小老鼠只好每天横穿过客厅从阳台溜出去觅食。——从这一点上看，它倒是又和那男孩有些相似了，只不过它走阳台外面的水管而他是从大门出去的。

除了那台电脑之外，大男孩带来的东西简直少得可怜，不象之前的那位胖太太，总有这样那样的东西可供小老鼠磨牙，因此小老鼠和大男孩之间倒也相安无事，偶尔当小老鼠路过客厅时，大男孩还会从电脑前抬起头来，虚张声势地向它挥舞一下手臂、吆喝几声，但小老鼠多半不予理会，碰上心情好的时候，它也会"吱吱吱"地叫几声作为一种回应，——每当心情很愉快或是觉得安全无虞的时候，小老鼠总喜欢这样"吱吱吱"地叫上几声。

一天夜里，小老鼠在垃圾桶打赢了架回来，发现大男孩正独自坐在客厅的那张旧沙发上。它正准备同往常一样尽可能快地穿过客厅回到自己的洞里去，男孩突然冲着它吹了声口哨，引起了它的注意，——引起它注意的还有男孩面前半空的酒瓶，以及边上打开的一包花生米。小老鼠迟疑了一下，在男孩和厨房之间的空地上停了下来——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它知道男孩其实并不会伤害它，况且那白酒和花生米的香气实在太过诱人。

“你回来了？……”男孩突然间开口，小老鼠吓了一跳，忍不住往后缩了一下，虽然它知道男孩无论如何是追不上它的。

男孩温和地笑了笑，沉重地晃了晃脑袋，看来已有些醉了，“……租住了这么久，好象只看见过你这一只老鼠？……看来你和我差不多，……来，请你吃花生米，记得别咬我的东西哦！"……

之后的日子忽然成了小老鼠生命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它不必再那么经常地到楼下的垃圾桶里去觅食了。每当大男孩深夜归来，吹着口哨在旧沙发上坐下的时候，小老鼠便会悄悄地溜到客厅门口、距离沙发两三米远的地方，远远地看着大男孩独自喝酒，听他自言自语或是冲着它说话——虽然它完全听不懂他说些什么——然后等着大男孩丢来几颗花生米，或是几根鸡骨头，或是别的一些什么。偶尔它也冲着大男孩“吱吱吱”地叫几声作为回应。而这时候大男孩的脸上也总是带着宽厚的微笑，一付安静而快乐的样子。

一整个夏天就这样愉快地过去了，但是当秋天到来的时候，小老鼠发现生活又发生了些小小的变化：男孩夜里越来越经常出去、回得越来越晚，不出去的时候，面对电脑的时间越来越短，打电话的时间却越来越长了。虽然偶尔夜里也还喝喝酒、丢几粒花生米喂它，但在自言自语或是冲着它说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却似乎多了几分苦恼。

“你知道吗？……”一天晚上男孩突然半是自言自语地对它说，当时小老鼠正专心致志地在啃着他丢过来的一块鸡爪，听到他在说话，它警觉地停了下来，斜着眼望一望他，再望一望身后的厨房。

“你知道吗？……我好象……真的是在谈恋爱了……”，他继续说道，一面将手中最后一块鸡骨头丢过来，脸上依然带着宽厚的、微微的笑，——但是直觉告诉小老鼠，他其实并不快乐。

于是小老鼠困惑地磨了磨牙作为回应，虽然它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但在那之后，大男孩便再也没拿什么东西喂过它，——他似乎变得越来越忙，打电话的时间越来越多，而脸上宽厚的微笑也越来越多地被另一种苦恼而温柔的神情所取代了。

小老鼠开始怀念起那几本还没来得及啃完就被清理掉的厚厚的线装书，——花生米和鸡骨头虽然好吃，但毕竟没有啃那些带着油墨香的纸张来得安逸和自在。只是那样的日子似乎不会再回来了。

之后不久的某一天晚上，小老鼠从阳台回来时，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一向凌乱不堪的客厅一夜之间变得干净整洁，连地板也被仔细地清洗过了。一个陌生的、年纪和大男孩相仿的女孩子，正光着脚丫子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嘴里还一边叽叽呱呱地说着什么。大男孩则坐在旧沙发上微笑着，一付安静而快乐的样子。

小老鼠迟疑了一下，决定象往常一样走最短的路线，横穿过客厅直接回到自己的洞里去。但就在这时，女孩转过身来看见了它。

突然，小老鼠听到一声尖锐得刺耳的惊叫，只见女孩仓惶地用力一跳，直接跳到那张破旧而宽大的旧沙发上去了。小老鼠被吓了一跳，立刻以最快的速度溜进厨房，钻进了自己的小洞里。溜出客厅的那一刻，它用眼角的余光看见男孩站了起来，一只手扶着仍在尖叫的女孩，另一只手则朝它挥舞着驱赶和威吓的手势。

逃进洞里，惊魂未定的小老鼠竖起了耳朵，它听见那个女孩正在客厅里大声地嚷嚷：“太恶心了！你这里居然有老鼠！……什么？！……当宠物？！……我不要听！！……我不管！反正不能有老鼠！！……我以后再也不来了！……"，之后是大门发出“砰”的一响，男孩尾随着女孩出去了，于是屋内重又归于沉寂。

在一片寂静之中，小老鼠忽然觉得很委屈，它用力地磨了磨牙。

第二天一大早，大男孩就匆匆出去了，直到很晚才回来，第二天、第三天也是这样，小老鼠始终没有看见过他。

第三天夜里很晚的时候，小老鼠听到男孩在客厅里吹口哨的声音。它犹豫了很久，还是轻轻地钻出洞外，沿着墙根溜进客厅，在离男孩坐的旧沙发两三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一次，男孩的面前没有酒瓶也没有花生米，男孩脸上宽厚的微笑也不见了，代之的是一种温柔而古怪的神情。

男孩带着这种神情一声不吭地看着面前的小老鼠，小老鼠也沉默着，斜着眼望一望他，再望一望身后的厨房。

“看来，……"沉默良久，男孩终于开了口，一面从怀里小心地掏出一包花花绿绿的东西。“……看来，你我的这种自由自在的好日子，都快要到头了。……”男孩苦笑了一下，带着种古怪的表情。他小心翼翼地拆开那个花花绿绿的袋子，从里面倒出点东西来，轻轻扔在小老鼠的面前。

小老鼠忽然间觉得很开心，从前的那种快乐日子似乎又回来了——尽管在男孩的脸上它没有看见那熟悉的、宽厚而安静的微笑——于是它开始放心地品尝那些东西，同时还不忘"吱吱吱"地叫几声作为回应，尽管它完全不明白男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一次大男孩扔过来的，是一种黄颜色的小丸子，带着股浓浓的香气，吃起来很脆，并且有一种甜丝丝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