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毒药--曾经的以前之三(上)

夜夜我起身,用哭泣浇灌绯红的蔷薇。条条白骨筑起带刺的高墙,我只看到没有爱的天空。亲爱的,我是这么小,你一捏,我就碎了。待等身躯污陷血河,待等灵魂万劫不复,你跪在我的脚下,也许你才知晓,什么使你如此渴求……

曾经有人说过我的故事太过于伤感,我不觉得,因为伤感的东西往往在后面。上个故事也似乎还没结束。原谅上次我用两个篇章写一个故事,但是这并不是结尾。我已经说过我不擅长写结局,更何况故事才刚刚开始一半。

高中的生活看似跟初中完全不同,但是本质上仍然是一样的。一样的人模狗样,一样的道貌岸然,一样的虚伪做作,一样的勾心斗角。在高中,老师可以公然调戏女同学,可以毫无羞愧地收受家长的礼物,可以在课堂上自顾自地讲一些废话,完全不看讲台下发生了什么事……

我只有苦笑。本以为逃离了一个泥潭,没想到转身一脚又踏进一个便池。这种恶心日愈增长,我已不能控制我的愤怒。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拿起口琴,靠在宿舍楼的阳台上,轻轻地吹起《北京夏天》里的《不奢求什么》,让无尽孤独的思绪沉寂在溶溶夜色里。

不奢求什么 不保留什么
      只想静静地 陪你席地而坐
      夜风正萧瑟 连星光也冷落
      这样的夜 我为你燃起篝火
      有一点懦弱 有一点失落
      雨打风吹 谁不是一样难过
      握紧你的手 感受彼此脉搏
      纵有许多话 也不必再说
      两个人 分担寂寞
      两颗心 共享欢乐
      管他还会 有多少次的错
      管他明天 向哪里漂泊
      只要你还能记得 在你身边还有个我

也许只有拿起口琴,才能吹散我的寂寞。

她没有跟我念同一所学校,报考志愿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去了一所并不出名的卫生学校。我理解她,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她能上学已经不错了。虽然令人扼腕叹息,却也无可奈何。我还没神通广大到那种可以扭转乾坤的地步。

放下口琴,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点燃,坐在阳台上,望着满天星斗发呆。

你所梦想的跟现实有太大差别的话,会产生极大的反感。这就是我上高中来的唯一感悟。更好笑的是,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抢着奔向自己根本就不熟悉的世界,以为那里才是他们的归宿。就好比一座独木桥,人人都要上,以为这是唯一的通道,但是能过来的人却寥寥无几。没有过来的人痛苦万状,以脑戕地,几欲寻死;过来的人兴奋异常,觉得自己往象牙塔又迈近了一步,并为此信心百倍,信誓旦旦地放出豪言壮语,目标直指清华北大。

一群沾沾自喜的蝼蚁。

其实,人的确如蝼蚁。日行于象背,便呼已游天下;穿行于利益与虚伪的间隙,也敢称“游刃有余”;看到自己的同类,不屑为伍,自以为高尚。其实,你,只是一只小小的蝼蚁。生如蝼蚁,命如微尘,却又狂妄自大,目光短浅,是以贪生。

一支烟快要抽完的时候,在这静静的夜里,隐隐从对面楼传来阵阵吉他声。

细耳侧听,居然是高晓松的《青春》吉他曲。淡淡的琴声如丝缕般飘扬在楼间,犹如阵阵忧伤的烟雾飞散,惆怅郁结胸口。

对面是女生宿舍楼。抬手看了看表,已是凌晨1点钟。寻声望去,宿舍楼无一灯光,借着路灯,只能看到每个窗户紧闭,窗帘横拦,尽管距离不远,却看不到任何异常。琴声在楼间回环,早已不知声源在何处。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感觉,让人很好奇。至少我现在就是这种感觉,更何况这吉他声触动了我内心的一点东西。

再点上一支烟,坐在地上,靠着阳台,闭上了眼睛。

抽支烟想事情,已经成为我的习惯,习惯于在烟雾里沉思,而不是像他们所说的“借烟烧愁”,至少我还没堕落到那种地步。

睁开双眼,仰望天空,深蓝色夜空中繁星点点,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一曲结束,有人在轻轻鼓掌。呵,还是有人睡不着啊。

此后的每个夜晚,都会有一把吉他在息灯铃响过之后轻轻弹奏,在寂静的深夜里,打发着无聊的高中生活。每逢曲毕,都会有稀稀拉拉的掌声轻轻响起,为吉他主人喝彩。舍友鼓动我跟对面女生比试,我苦笑了,我会的曲子不多,拿什么跟人家比?更何况,我本不是个好的演奏者,不如倾听。倾听,也是一种享受。

久而久之,好事者爱屋及乌,开始寻找吉他主人,苦苦寻觅无果,只好作罢。

 

日子很平淡,也很颓废,我开始跟朋友一起出去喝夜酒,终日熏熏大醉,不省人事。班主任曾指着我的鼻子骂我醉生梦死,但因为学校领导跟我有直系亲属关系,他不能奈我何。也许是想自暴自弃,继而开始跟人打架。我们几个高一新生联合在一起,从高一打到高三,几乎所有的校园霸王都被我打过,只因我们看他们欺负别人不爽。亦或许,我仅仅是为想打架找个理由而已。

越来越嚣张的高一新生,最终惹到社会青年。在本校老霸王的勾结下,一群人开着三辆车冲进校园,准备对我们大打出手。也许是因为他们见人就打,激怒了全校,保安把大门紧锁,全校高一至高三的男生全部出动,在一个林木青郁、美丽如画的园林高校展开一场追逐血战,到处都是喊杀声、怒骂声和哀嚎声。学校领导和老师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连电话都不敢接,只会抱着电话报警。

等警察来到的时候,已经是一片狼籍,惨不忍睹。男生厕所的地上和墙上一片血污,还有半片被撕破的血淋淋的衬衣躺在便池里。校园林荫小道撒满了血迹,一直顺延到学校外墙墙头。那群人已经消失不见,留下的,只是早已静静等待警察的我们。保安一直在拖延时间,不让警察进学校,给了我们足够的时间来处理自己的事情。

这就是在当地一直流传的九二九事件:当地高校学生上下一心,痛击前来捣乱的社会流氓,保卫了安静纯洁的校园。

我知道这个解释的时候,是在我从少管所出来之后。事件当天我就被警察带走,关了一天的拘留室,转送少管所“教育”十五天,中间任何消息我都得不到,也没有任何人来告诉我我会有什么样的惩罚,更没有一个熟人来探望我,一切都在无法得知的情况下进行。十五天的“教育”让我遍体鳞伤,在我一瘸一拐走出少管所大门的时候,看到其他几个同学被人架出来,看样子,似乎遭受的待遇并不比我好到哪去。

问过同学才知道,所有参与打架的同学几乎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教育”,而教育时间最长的就是我们几个主要参与者。在此期间,没有任何家长被准许探视,上面也没有任何新闻报道和官方处理结果,一切都在悄悄地进行。

相互搀扶着走到公路上,才发现各自的父母已经在等候多时。老爸一脸铁青,第一个冲过来,拳打脚踢又是一顿打,其他家长也相继冲过来死命揍自己的孩子,周围顿时一片哀嚎,和那天的情况极为相似,只不过挨打的对象换成了我们。老爸那狠命的老拳带着满腔的怒火痛击在我身上,我已经没有了任何痛苦,一动不动躺在地上,任由他往死里踹。

在老爸狂风暴雨般地殴击下,我居然还能思考。我在懊悔不该把这帮朋友也牵扯进来。他们没有错,只是跟错了朋友,才落得今天这步田地。

回到家,爷爷怒不可遏地关我禁闭,把我关在小黑屋里反思。一个人跪在没有窗户、没有灯光、一片漆黑的屋子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孤独、恐惧和饥饿伴随着我度过整整五天五夜。等我再出来的时候,已是形容憔悴,嘴角流涎,两目无神,垂垂欲死。但是,我却证明了一个人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五天不吃不喝仍旧能够活下来。

针对我的前途,家人经过一番讨论得出最后结论:再在那个学校读下去已经是不可能了,只能转学。于是在家里的关系网走动之下,我顺利转学到另外一所高中。

 

新的学校并不能给我带来大的好转,只是不再打架,也不再嚣张,课照样上,考试照样不及格,仅此而已。值得一提的是,在进班的第一节课上,有几个女生给我丢纸条,好奇地问这问那,我一个没回不说,还把纸条一一撕毁,从此再无人理会我。只是在作文课上,老师念到我的作文的时候,他们才会很惊讶地看着我,很是惊奇。我已无所谓。偶尔在下课之余,趴在楼栏杆上看楼下操场里一群人在打篮球,要么就跑上楼顶,一个人躺在天台抽闷烟。

没有朋友的日子里很无聊,我学会了上网,也学会了玩QQ,从此我的人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在离学校比较近的一家网吧里,我迷恋上了做网页,开始没日没夜上网,学HTML语言。后来跟老板熟悉之后,又跟他商量好中午和周末帮他看店,不要工资,给我留一台电脑学软件编程。老板是个大学毕业生,很欣赏我这种学习的劲头,告诉我应该学VB、VC语言编程和汇编语言,同时也介绍了很多他的朋友过来跟我认识。他介绍的朋友都是在这个城市里为数不多的顶尖计算机高手,且各有专精。这些朋友也很喜欢我的态度,问一答十,不做任何保留,并且兴致勃勃地带我去他们的MUD协会做巫师,那是一个基于*NIX操作系统的文字类多人网络游戏,在尚且没有Web江湖、UO与传奇出现的时代,那就是大家唯一的网络娱乐天地。同时,在MUD协会,也是我第一次与非Windows的操作系统亲密接触,在那里,我学到很多C语言的知识和*NIX操作系统基础。

他们喜欢我,是因为在大家都在网吧玩游戏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在学技术,他们喜欢这样的年轻人。至少直到现在,我每次到那个城市的时候,都会买点东西去看望他们,这是我对他们当年毫不吝啬教我技术的报答。知恩图报,做人的本分。

软件业能够吸引各种背景的人加入并且提供任何人筑梦的机会,正是这一行业伟大的地方。从起初单纯的喜欢到后来的对技术的追求,我已沉溺其中,不可自拔,并且,我也并不想出来。最初只是我问他们,后来是跟他们一起讨论,再后来就是跟他们一起争执一个纯技术性的问题,他们很惊讶,才惊觉我进步出乎他们意料。只是他们不知道,我因为天天请他们吃饭,已经破费了两个月的伙食费。所以,不付出代价,你就得不到任何东西。

我很乐意破费,至少我对他们对技术的毫不保留心存感激。再者,高中的微机课程,仅仅是一个基础中的基础,而我每学期缴纳50块的上机费,却得不到任何东西。如果交换原则是等价的,那么学校给我开出的就是不等价公式,我没必要接受。

只是,又有几个人会去思考这种不等价的霸王公式呢?

初识互联网络的我已经处于疯狂状态,到处搜集技术类的东西。然而,在一次我们的MUD站被黑客黑掉之后,我又开始疯狂迷恋上黑客技术。所有跟计算机有关的东西,在我眼里都是珍宝,每每得到一段代码或者学到一门新的技术,我都会欣喜若狂。

我爱那些简单而又复杂的01,我爱那些经典而又精简的代码,我爱那些闪着智慧光芒的数据流,我爱那些让人惊叹不已的电子芯片。我没有理由不去学,因为在我的眼里,它们就是再也熟悉不过的老朋友。能在两年时间内完成大学三年甚至四年才能修完的计算机课程,甚至深入到系统内核的探索研究,我是如此癫狂,忘了我是谁,忘了我的朋友,忘了所有……然而付出的代价就是头疼。从高一到现在,我没有一刻可以真正安静下来,即使在休息,也是一样的痛苦。原来,有些事真的不可以过分。

过分的代价就是痛苦。

只不过,当时的我并不知道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我依然沉浸在电子脉冲的世界里,不可自拔。

一个人疯狂起来,真的会让所有的人感到害怕。

 

圣诞节过后,我收到了她的第一封来信。生活委员把信给我的时候,一脸的怀疑和不可思议。因为在她的眼中,我是一个从不跟人说话并不会跟任何人打交道的怪胎,怎么会有人给我写信,并且是女生的笔迹,她想不通。

我也有些奇怪,长时间不联系,我都以为她已经忘记我,或者我已经忘记她。因为我一直相信时间会把一切都冲淡,看来是我错了。信中说她现在过得还不错,听说我出事转学,有些担心,也很想知道我的近况,并且,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我写的故事了,问我有没有新的故事出来,她很期待。

我这才发现,我已经很久没有写过故事了。自从进入高中以来,终日昏昏然,茫然不知所措,从来不想用心上课,也没有心思去写东西。也许是日子都活到狗身上了,才会想找人打架,并且一发不可收拾,惹出一场惊天动地的惨剧。我总是无法控制我的情绪。

因为没有写什么东西,只好把暑假写的东西抄给她。不知道为什么,我从来就没想到要把东西打印出来。自从接到她的信,我就开始没日没夜地把稿子誊写到一个笔记本上,上课抄,下课也抄,晚上熄灯后,打着电灯趴在床边桌子上继续抄,两天内誊了满满四十页纸。然后又写了一封信,言简意短,只说明了最近没有写东西的缘由,很抱歉云云,一同寄去。

此后就天天盼望着回信,从寄出去第二天开始,每天都要去学校邮局转一圈,翻一翻新到来信,扫兴而归。其实想想挺傻的,她的信三天才寄来,我又怎么能奢望回信能在第二天到达呢?

细想之下,不觉苦笑:我是怎么了?我不是一向自认为是个冷血的人么?为什么一得到她的消息就无法自控,突然疯狂起来了?在我的心里,她占据了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呢?

她,还是我印象中那个戴着蓝色蝴蝶结,唱着淡淡忧伤的女孩子么?

然而,就在我满肚子思绪的时候,她的信在我寄出去第三天后,马上发来了。她在信中告诉我说,她在新学校认识了新的朋友,无意中聊起初三生活,向他们介绍我曾经帮过她的故事,和我曾经写过的东西,很是怀念,在朋友的怂恿下,给我写信索要新的故事,希望我不要介意。同时,她还告诉我说,她的朋友很想跟我做笔友,因为我的故事打动了她们。至于她是怎么找到我的通信地址的,她没有说,我也无从得之,成了我跟她的一件悬案。

我发给她的那个故事,是我尝试用痞子心情去写谐趣的第一篇文章,写得还算顺手,只是在最后的时候,还是无法遏止地变成了忧伤。这好像已经成为我的习惯,即使是个喜剧,到最后,我的潜意识还是会把喜剧演变成悲剧。我的世界,大概就只能充满悲剧吧。

也许是她想更多的人来分享我的故事吧,我只能这样一厢情愿地想,不然她为什么要向她的新朋友介绍我曾经写过的故事呢?仅仅是因为好奇么?其实,做笔友也无可厚非,只是,一直藏在我心里面的,却总是有点不太舒服的感觉。

一直到高中快毕业才感觉到,我们这一代,除了是最后一代应试教育的受害者以外,居然还是最后一批使用原始方式进行交流的人。写信、做笔友,以充满青春奶腥味的手中笔以及让人忍无可忍的通讯方式来了解彼此,关注彼此,在我们这一代仍然是活力十足的校园话题,却在八零一代后,被到处充斥着QQ,MP3及网络语言所取代,开始了一个以名叫网络聊天的无厘头新世代。在这个世代里,没有人知道你是一条狗,也没有人知道你是恐龙,仅仅是凭借一个充满诗意的名字,就能成就两地相隔的第一次亲密接触。谁敢说自己仍然在通过邮递员交笔友,就会被人关到动物园笼子里展览,上面还要挂上一个牌子:“寒武纪遗孤”。

八零后,一个充满贬义的字眼,却横跨了新新人类与旧思想观念交替的一个时代,不知我们是该庆幸还是遗憾。

我应该算是要庆幸的一个人吧,至少,我用我自己的亲身经历见证了一个时代的消亡,同时也身处无厘头世代,努力维持着灵台的一丝清明,让我在颓废中存在着,喘息着。

(未完待续)

(又及:最近很懒,工作又忙,别问我什么时候发完,草稿压着没空审。没审完的东西,我就是按着不发,也不会给任何人看的。)